说真的,我也25岁了,身边没有接触过代孕的,也没有看到过具体的代孕小广告,对代孕没啥想法。更多的可能我会觉得,是你情我愿,一方愿意出钱,一方愿意挣钱而已。
直到我读了一篇文章,震惊到了我。我发现代孕并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禁止代孕虽然可能让一部分没有生育能力的女生难过,但是却保护了绝大多数的女生。我支持禁止代孕。
这篇文章,涉及了几个不同角度的伦理问题,读完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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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时,我第一次见到这座传说中的工厂。
庞大,宏伟,线条流畅,此时静寂着,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妈妈扯着我的袖子,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里走。
“等你明年一出来啊,你哥就该结婚了!”
“是是是!什么都是我哥!你心里就只有我哥!”
妈妈拿食指戳我的脑门,“你说什么呢!没有你哥,我和你爸老了谁来养?你吗?你嫁出去了就是别人的了!”
我不想和她争论,她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看这周围啊,都是些年轻女孩子,不是妈不疼你,是实在没办法了啊!”
我径直向里面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十分顺理成章,我排着队进入一间又一间检查室,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后,审核官宣布我的身体十分健康,拥有生育能力。
我签了一份还没来得及一字一句读完的合同。
妈妈催促着我,“快签啊,人家这么大的地方,还能骗你不成?”她将合同从我手里抢过,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就是这地方,刘家那三个妹子都来过,肯定没问题,签吧,听话啊?”
签完字后,我的妈妈手里数着钞票,笑着说:“明年这时候妈就来接你啊。”
她顺着来时的路走了。
2
这是一座庞大的工厂。七八个女孩子们簇拥在一间狭小的宿舍里,室友小美感叹道:“这样就像读高中时候的样子,只不过我们学校宿舍那时候是上下铺。”
她笑得很甜,穿得也体面。不像我,我生活在一个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小山村里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城市,被高科技粉饰的世界里,也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有人问她:“你读过高中为什么来这里?”
小美将手里的名牌包包丢到床上,满不在乎地说:“来钱快呗,在这里关一年拿到的钱能够我玩好一阵。”
我说:“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上下打量着我,“当然不是第一次,当代孕妈妈又不稀奇,我读高中的时候好多同学刚满十六岁就进工厂了。”她仰面躺在床上,“等你们来过一次就知道这里的好了,每天吃吃睡睡,只要能生孩子就行。等我攒够钱了就去整容,给有钱人家当太太。”
方婶冷笑,言语刻薄,“当小三还差不多。”
小美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反讥道:“总比你好,我至少是心甘情愿的,你不会是被你老公卖进来给别人生孩子的吧?”
方婶不说话了,脸色难看。她的年纪的确是我们中间最大的,看起来已经三十有五,算得上大龄产妇。
小美冷哼一声,“切,被我说中了。”
方婶背对着我们,盯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宿舍里突然没人说话了,小美凑过来,对我说:“李芳,你没交过男朋友吧?”
我有些拘谨,实话实说,“嗯。”
“啊,真好。”小美往里面坐了些,手臂撑着床沿,双腿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有些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你们这种女孩子,她们觉得干净,给的价钱也比我们要高很多。”
她朝着我挤眉弄眼,“你拿到定金了吧?”
“在我妈那里。”
她惊讶地说:“这钱你都给你妈?”
“我妈让我来的。”
她看我的眼光里好像夹杂了一丝怜悯的味道,“我妈从来不管我的,她不给我钱,我也不给她钱。我成年以后就自己养自己了。没办法,现在的工作不好找,我也只能来这里了。”
小美指着自己半边脸上的那道胎记,它有一个婴儿的拳头般大小,覆在她的颧骨上,像一张丑陋的面具。
“都怪这玩意儿,连我去应聘服务员人家都不要我,说是怕吓到客人,妈的。”
她的眼眶好像有点发红,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
她朝我笑了笑,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手术台呢。”
3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我所在的宿舍位于三楼,窗子外装了密密的防盗网。这里的夜空和山村里似乎有点区别。
那里的夜空繁星满天,看上去和月亮一样明亮,云层低垂,好像伸手就能摸得着星星。在这里呢,天空好远好远,就算是在三楼,踮起脚尖,也够不到一丝云彩。
小美睡着了,房里响起她嘟囔般地呓语,话语零碎,毫无逻辑。
我依旧望着天,想起了离家前爸爸抽卷烟时发出的叹息声,还有哥哥摆弄着新手机时被电子屏幕映照出的那张冷漠麻木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黑暗里涌出一声叹息,是方婶。她依旧背对着我们,全身哆哆嗦嗦,像是在抽泣。
我翻了个身,床单与墙壁的贴合处有一段小小的话,“快逃,带着你的孩子,逃出这个鬼地方。”
潦草,模糊,一道笔画被人来回划上好几遍,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用指甲一笔一划抠出来的。
这里像极了候车厅,女人们都按照排列好的位置坐下,有人摸着平坦的肚子从幽闭的房间走出来。
小美握着我的手,“小芳,会有一点疼,一下就过去了,你别怕。”
我进手术室前回身望了一眼,那些正在等待的女孩子们脸上有着期待、害怕……她们盯着刚出来的女人,嘴里好像在道着贺。
手术室里分别有一个医生和护士,我进来时她们头也不抬,护士拍了拍她面前的躺椅,“坐上来。”
躺椅上还有上一个人留下的血迹,我脱下裤子,有些局促不安。
“有没有过性爱经历?”
我摇了摇头,双颊发红。
医生拿出了一根细长的管子,护士将黑布盖在我的脸上,随后按住我的肩膀。
“正在放置胚胎,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医生的声音冰冷,从我进门以来,她看着我的时候就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在她眼里,我仿佛真的只是一台机器而已。
异样的疼痛感。
在那漫长的几分钟里,我无数次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死死地抓住躺椅的扶手。
“出去吧。”
她们道贺的目光又朝我而来,我低着头,快步走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小美摸着我的肚子,“这里面有个孩子了。”
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吗?
4
宿舍成为了所有人的牢笼。
我望着灰扑扑的天,这里没有空旷的操场,没有欢声笑语,窗外没有生机勃勃的树木,只有偶然飞过的乌鸦,还有交错纵横的电线、密密麻麻的铁网。
不同宿舍的人除了一个月一次的检查外没有过多的交流。连洗澡都是一种奢望。
所有人小心又小心地护着孩子,如同护着自己的未来。
我跑进卫生间,不住地呕吐,嘴里一股酸苦的味道。
我孕吐得很厉害,只要一闻到食物的味道胃里就会翻江倒海。
“孩子,你得多吃点。”
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方婶是在和我说话,她往我碗里夹了些肉。
她们说我太瘦了,瘦得一点都不像个怀着孩子的孕妇。
小美看着我,难得和方婶意见一致。“小芳,你真要多吃点。你脸太白了,白得吓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原先是黄土的颜色。
小美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下周就要检查了,如果你的条件不适合生孩子,他们就要把你的孩子打掉了。”
当天晚上,我梦到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孩朝我身上爬来,然后从未知的地方冒出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压得我无法呼吸。
我醒来了,大口喘息,满身冷汗。
“做噩梦了?”
方婶问我。
“嗯。”
宿舍里其他人都睡了。小美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旦睡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而其他女孩子呢,她们自发地分成几个小团体,没有人愿意和团体之外的人有过多的交流。
“缓缓神就睡吧,梦又不是真的。”
我睡不着了,窗外黑黢黢的,连一丝星光都看不见。
我突然想念起家乡的伙伴。
薇薇刚满十五岁时就被卖给了一个老男人,她爸妈用换来的钱给哥哥买了一个新媳妇。阿霞在一个无人的夜里逃出山村,再也没回来过,是生是死都没人知道。而我呢,我以为自己也会像她们其中一个一样,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或是鼓起勇气逃出去。现在我只是被关在这一处,如同罪大恶极的囚犯。
小美挺着肚子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她怀孕以后食量大增,脸部的线条比初见时要圆滑些。
“小芳,你的肚子好像比我的要大一点欸。”
我刚从卫生间出来,我最近吃得比平常多,吃完就吐,但胃里有了实感,脸色也比怀孕初期好了许多。
“肯定是因为你太瘦了,就显得比我大些。”
小美在我面前比划着,我笑了笑,躺回床上。
我又看到了那段话,“快逃,带着你的孩子,逃出这个鬼地方。”
5
我讨厌下雨天。
读三年级时,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妈妈背着哥哥从我的教室前走过,哥哥撑着伞,歪着脑袋靠在妈妈背上,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我等了好久好久,等到雨停后,卷起裤腿冲出教室。
那时候我就在想,应该早点出去的。这样雨水就能盖住我毫不争气的眼泪。
我从手术室出来,小美说:“怎么检查一下都去了那么久啊?”
“她们说我的情况不太好,让我多躺了一会。”
小美狐疑,“她们有这么好心?”
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又梦到小孩子了。他们光着小屁股,手牵着手向我告别。
脸颊上全是泪水。
我摸了摸还未完全显怀的肚子,她们杀死了我即将成型的其他孩子。
在工厂的人眼里,在买家眼里,那几个孩子是多余的。
天气越来越糟糕了。工厂里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女人们进来,或是些年轻女孩初为人母,或是些年纪大点的补贴家用。
小美告诉我,工厂里还有很多条件好一点的单间。
那里面住着的女孩子们长得漂亮而且学历高。是给最有钱的人家们准备的,她们的价格是我们的十多倍。
“但是本质上我们哪有区别,大家都是卖血卖肉呗。”
6
立冬的那一天,方婶的丈夫来了。
其实我不太在意某些节日和节气,连昼夜的更改都被模糊化处理。我们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就是睡,睁眼时天色或明或暗,或是在同一天或是在另一天。
睡着的时候时间很快,醒来的时候时间很慢。
但是方婶总记得每一天,她和监管我们这一层宿舍楼的中年男人是老乡,再加上她年纪要大些,看起来手脚麻利且老实可靠,因此也获得了一些特权。
方婶总在某天走到厨房里,忙碌一阵后给宿舍里每个人都端来一小碗吃食。
“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方婶乐呵呵地将饺子分发给我们,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耳朵。
小美和方婶依旧不大对头,方婶说小美物质虚荣、净想着给别人当小三,小美说方婶乱嚼舌根、乡里巴人。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些节日过后的一两天,小美和方婶间难得歇停,但几天后又故复萌态,争吵不休。
宿舍门被敲响了,是监管,他手里还端着碗,“方婶,你男人来了。”
方婶应了一声,将手里没吃完的半颗饺子放在桌上,便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小美摸着肚皮躺在床上,“我都好久没吃过别人亲手包的饺子了。”
“我会包饺子。”
“那我们出去了以后你包给我吃。”她嘿嘿地笑着,又说:“她们都有人来找,就我俩没有。”
“太远了,路费又贵,我爸妈不会来的。”
“我妈上次倒还来看过我,给我带了些爱吃的,还有衣服。”她耸耸肩,“这次不来了,我继父觉得自己是个知识分子,嫌我做的事上不得台面。”
小美冷笑,“他如果真是个有良心的,就不会把我当累赘扔下,还不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会好的。”
“小芳,等这次出去了你也别回去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等你爸妈尝到甜头了,他们又会把你送进来的。”
“不会的,”我摇摇头,“这次是因为我哥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实在拿不出彩礼钱……”
她打断了我说的话,“小芳,你真天真。”
方婶去得匆忙,回来得也匆忙。
她的脸上多了个五指印,头发也不似先前整洁。
小美轻声说:“她老公打女人,真不要脸。”
方婶刚进门就在床垫下翻找东西,我上前问她,“方婶,发生了什么事?”
她抓住我的肩,问我:“小芳,你有钱吗?”
我能感觉得到她的手在颤抖。
我摇了摇头,“我的钱都给我妈了。”
她又跑到其他人面前,一个一个地问,神色慌张。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我真没想到……”方婶呆坐着,有一绺头发消无声息地被她含在了嘴里。
“方婶,你冷静冷静,先跟我们说一说发生了什么事?”
宿舍里的人大多受过方婶的恩惠,这时全都围在她的床边。
“那个杀千刀的又赌输了!我再拿不出钱他就要把小宝卖了!我的大萍就是这样没的啊!”方婶锤着床,声嘶力竭。
她们七嘴八舌地给方婶出主意。
“对,我得先看看小宝!小宝还在我就给他钱,小宝不在我什么都不会给他!让他被收债的人乱刀砍死!”
方婶让监管给她男人带了口信,让他明天把孩子带来。
7
立冬过后的那一天,方婶早早地就醒了。她翻了个身,嘴里又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望着窗外,无声地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敲门声响起,监管来了。
方婶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沓零碎的票子,那里面凭空多了几百块钱,她又数了一遍,离开前说:“谢谢大家!等婶儿有钱了一定还给你们。”
小美撇撇嘴,“我才不指望她还钱,这种人我见多了,这么大岁数还来工厂里,肯定是穷得没办法了。”
方婶回来时带着喜气,她告诉我们,小宝长高了,现在上小学二年级。
她拿出一沓明信片,孩子写的字又大又黑,歪歪扭扭,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标注。
“这都是小宝写给我的,他说他想我。”
方婶抹了抹眼泪,女孩们都安慰着她。
到中午的时候,宿舍又寂静下来。
临近新年,来拜访工厂的人也多了起来。我和小美依旧无人问津,方婶的丈夫也再没来过。
我虽然沉默寡言,与其他人并未深交,但人缘还算不错。她们有时会分我一些吃的,那些东西全都要经过工厂的审查,能够带进来的,大多是些营养品。
肚子完全显怀了。我有时依旧恍惚,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我连婚都没结过,怎么就怀了这个孩子呢?
医生告诉我,孩子很健康。
那一次检查过后,方婶的肚子里空了。
她因为身体的原因做了两次胚胎移植。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又因为胎儿没有胎心流掉了。
这是冬天,大家都穿得臃肿,她又比我们怀得要晚很多,其实没人看得出来她是否怀孕。
方婶仰面躺在床上,一脸死气。
她回来的时候下体还在流着血,将她的棉裤打湿了。
“这里面本来有个孩子的,怎么会没了呢?”
我们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工厂认为她不适合成为代孕妈妈,已经不要她了。还反过来让她赔钱。
方婶有些魔怔了,她反复念叨着一句:“我要去找小宝,他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我在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方婶不见了。她床上的被单叠得整整齐齐,那叠明信片也消失不见,像是打定主意不会回来。
她会找到小宝的吧?
8
再过些时候,覆在铁网上的冰雪都融化了,窗外逐渐有了生气,早上醒来时会有鸟儿的叫声,青草从湿润的土地里冒出毛茸茸的头。有时候会有鸟落在防盗网上,朝屋里的人叽叽喳喳地叫着,拿喙子啄着玻璃窗。但人一走近,它也就展开翅膀飞走了。
某一天我在眺望远方的时候,看到窗台的缝隙里冒出了一株小小的绿草。
是那只鸟儿带来的。
我越来越沉默。小美却还是那样,对未来怀有无限期待。她坚信生完这个孩子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我这孩子,太太规定了要顺产呢。说是顺产的孩子聪明。”
“小宝贝,你可要乖乖自己出来哦。妈妈的未来就得靠你了。”
小美每天都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偶尔也朝着我的肚子呢喃。
“小芳,你说咱俩的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见上面?”她摸着我的肚子,“但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其实早在娘胎里就朝夕相处了。”
在五月份的某一天,有好多人聚集在工厂的铁围栏外面。
我们聚在窗前,看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每年的母亲节他们都要来这么一趟,到各个地方的工厂游行示威。”小美托举着肚子,“又有什么用呢?这些婴巢工厂还不是开得好好的?我们要钱,有钱人要子宫、要孩子,各取所需,这就是生意嘛。”
她们过了新鲜劲,又躺回床上。
我依旧站在窗边,看围栏外的人们高举着手中的牌子,慷慨激昂,口号震天,“关闭婴巢!把人权还给女性!”
“女性不是生育工具!孩子不是商品!”
“停止物化女性!停止物化生命!”
在代孕早已合法且行业成熟的现在,只有这群人还在负隅抵抗,试图用一己之力逼停工厂。
人们用手中的棍子敲打着围栏,双手扒拉在上头,大力地晃动,像是某部黑道电影中经典的场面。
工厂里的警卫出动了,他们挥着手中的棍棒,妄图赶走示威游行者。
双方大打出手。
旁边的宿舍传来了欢呼声。这就像是无聊且压抑的怀孕期间,在我们眼前上演的一出好戏,以及一场莫名的狂欢。
警察来了。
警察们带走了示威者,赶走了游行者。只留下满地的粉色康乃馨,还有涂着大字的硬纸板——“关闭婴巢”、“解放人权”。
9
我们的肚子越来越大,有时候我甚至都能感受得到那个孩子在踢我。他对我有着深深的眷恋,所以我才常常梦到他。
那是个男孩。
买家要的男孩。
工厂对我们的监管松了很多,宿舍里的人都大着肚子,怎么跑得掉?
有时宿舍楼里会放起音乐,小美会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手臂。我依旧躺在床上,一起身时就感觉天旋地转,沉重的子宫拉着我往下掉。
一天夜里,小美有气无力地喊疼,她的羊水破了。
工厂里二十四个小时都有医生守着。
她被推进手术室,而我被人赶回宿舍。
痛苦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工厂。
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了这个房间外。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了人类的未来。他们都是新生儿,躺在排列好的温床里,有些不自觉地砸巴着嘴,有些握着小拳头,还有些连眼睛都睁不开。
真可爱。
我摸着我的肚子,有一天这个孩子也会躺在这里,等着被人带走,开启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
小美再也没回来。
这次我真的叫不醒她了。
宿舍里渐渐空了。
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天进入手术室。
这里又有新的人住进来,她们做着自我介绍,喊我“小芳姐”。
我生了,是个男孩,他刚从我身体里出来时气息微弱,护士拍了拍他的屁股,他这才放声大哭。
护士给我看了一眼,皱巴巴的紫红色小脸,扁平的五官,他像一只巨大的老鼠。这个孩子还没躺在我的怀里就被人带走了。
10
妈妈在我生产完的第二天就来了。她领了钱,带我回家。
我好疼,山路崎岖,公车晃动颠簸,我像是躲进了云层里,风一吹,就要落下。
我流了好多好多血,它们啪嗒啪嗒地落在椅子下,通过铁板间的缝隙渗出车外。和我的孩子一样,慢慢地消失不见。
“你这算什么,妈当年刚生下你哥就下地干活了。”
我不喊疼了,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妈,我舍不下那个孩子。”
妈妈轻轻拍打着我的手,“那是别人的孩子,只是用了你的地方。以后你生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我回了家,陌生感扑面而来。
在代孕工厂里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空了。
我的孩子,现在去了哪里?
“来,芳子,你爸今天回得早,妈呢,也做了好多好菜,给你补补。”
我坐在餐桌前,问:“妈,我哥呢?”
“你哥出息着嘞,去年拿着工厂给的钱去了趟城里,被城里的女孩看上了。那家人也大方,不要彩礼钱。你哥在城市里谋事业,说等稳定了就把我和你爸接过去住。”妈妈骄傲地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他俩说过些天要来看我们呢。”
我躺在床上,我想起了方婶,她的脸有时候会和妈妈的脸重合起来,她带着小宝离开那个男人了吗?还有小美,我总是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摸着我的肚子对我说:“生完孩子后我要拿着钱去最好的整形医院整容,变得漂漂亮亮的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总梦到我的孩子,他的脸不再皱巴巴了,整个人白白胖胖的,跑到我的怀里,甜甜地叫我妈妈。
他在我怀里玩够了,远方有孩子朝他招手,他向我告别,亲了亲我的脸,对我说:“再见了,妈妈,我会想你的。”
他们牵着手走远了。
我哭着醒来。
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给他取的名字叫平安,小美的孩子叫喜乐,她肚子里的是个女孩。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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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李婶,你们家小芳是十八岁去的工厂吧?”
“是啊,你家那小的上个月满十六了吧?要去工厂就早点去,年纪越小越吃香,给的价格越合适。”妈妈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就该早点送小芳去的,听说王家那个啊,满十六第二天就被送去工厂了,你没看到他家最近在盖房子,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屋里的声音都停了。她们和妈妈长着一样的脸,她们都看着我,盯着我平坦的小腹,打量着我苍白羸弱的身体。
妈妈脸上的表情讶异,她问我:“小芳,你怎么下床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第一次生产后马上就能下床走动,后来的第二次第三次……我需要在床上躺上好几天。
“妈,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看了眼屋里的其他人,她们和妈妈打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妈,我想去城里打工。”
“你这孩子,怎么突然想去打工了呢?”妈妈把我揽在怀里,“这得是多想不开啊,你以为城里生活好得很啊?城里人最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里来的了,给人提鞋人家都不一定要你。”妈妈捋了捋我额前的碎发,“你啊,就先好好待在家里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咱以后再说。”
中秋节那天,哥哥带着嫂子回了家。
“小志,你们俩也结婚好几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哥哥往嫂子碗里夹了块鱼肉,“问小静吧,我尊重小静的意见。”
妈妈又看向嫂子,笑容可掬,“小静啊,你现在还年轻,还是早点要孩子好,年纪再大点可就不好生了啊。”
陌生的嫂子重重放下筷子,面色不悦,“妈,生孩子多疼啊。而且我事业正在上升期,现在也不好请产假。我爸妈打算再等些时候带我去婴巢看看。”
妈妈赔着笑,“去啥代孕工厂啊,家里不是有一个吗?你不想生,妹妹给你生就行。反正她在家也没事。”
我嗫嚅,“妈,你不是答应我……”不再送我去工厂了吗?
我没有把话说完,妈妈和哥哥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
嫂子上下打量着我,鄙夷之色尽显。她转头问我妈:“她不是生过好几次孩子了吗?”
“害,小静你年纪小懂什么啊。越是生过的越吃香,厂里的审核官都夸你妹妹条件好,连开的价都比别人高。自家人知根知底,你去厂里,还不知道别人给你安排什么货色呢!”
我感觉全身都被撕裂开,比生产时的骨肉分离还要疼。
小美说得对。
我太天真了。
我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而已。
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要放我走。
在爸妈眼里,我只是一件随时可以卖出去的商品,一个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的工具而已。
嫂子说:“行吧。”
我埋下头,将米饭扒拉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
12
我的肚子里重新有了一个生命。
我暂住在嫂子家,每两周要去一趟医院。
我孕吐得更厉害了,什么都吃不下。
嫂子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我,保姆每天换着花样做营养餐,但我还是没有食欲,常常是吃了之后又吐到卫生间。
嫂子下班后也会来看看我,像小美那样摸着我的肚子,轻声问我:“这里真的有个孩子了吗?”
她看起来很好奇,我说:“医生说已经移植成功了。”
我总是想起那句话,“快逃,带着你的孩子,逃出这个鬼地方。”
他是谁的孩子?哥哥的?嫂子的?
不,他什么都不是。我摸着自己的肚子,这里什么都没有。
医生说胚胎并没有着床成功。
他告诉我导致不成功的原因有很多,生理上的,心理上的……后面的话我就听不见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机会。
我很开心。
某一天保姆出去买菜的时候,我进入哥哥的卧室,输入保险柜的密码,取出了我的身份证。
他们的卧室里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是我那次从医院回来后,偷偷装上的。
我拉着行李箱,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决定去一个没有婴巢的地方。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