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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路中国~工厂~37

作者在本节继续介绍自己在丽水工厂里面亲身经历和见证的普通工人故事,特别提到了工厂老板和老陶一家关于搬工厂后的薪资谈判博弈过程,女儿小陶们更加希望离开父母独立生存,但作为农民的老陶就算爱女心切也无法合理表达出对应的理性情感,只能把心中的爱寄托在离别时的几句关怀。

11月底,两位老板终于决定搬厂。高老板开车去了温州西南边的瓯海,高速公路最近在这个地方开了一个出口。他在这里找到了一座很大的仓库,足够放得下那台机器和金属冲压机,他便和老板签订了租赁合同,租金比现有的厂房便宜。签下租赁合同后,两位老板去找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的建议明确无误:11月28日恰逢农历初八,没有哪个日子比两个八更吉利。(沿海挺多老板信这个呀)

他们一直拖到11月26日才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工人们。不出所料,生产线上的多数员工马上离职而去,罗师傅和其他几位技术人员则打算趁搬迁之机要求涨工资。不过,老板们颇有能耐,把他们提出的要求一一回绝了。剩下一个问题,陶家一家人和任静会不会随厂搬迁。王老板一直等到27号早晨,才径直来到老陶家。协商刚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中国公司的劳资双方为啥总是对立呢,利益没有合理分配的问题吧)

“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他问道。

“不走!”老陶回答道,“我儿子要在这儿上学。我们走不开。再说,我还有生意要做。”

“到了那边,如果你要做生意,可以照常做生意。”

“你说得轻巧,”老陶说,“我们在这儿生意做得好好的。”

王老板来的时候,我正在跟老陶聊天。老陶这个人很随和,也很幽默。可是现在呢,他的身体语言完全变了个样:背挺得直直的,头抬得高高的,下巴向前挺出去。王老板又试了一下。“先——去试——一下嘛,”他说。

“我得留在这儿,我要照看我的儿子呀。”

“那么,你的两个女儿要跟我们走吧,”实际上这才是王老板的如意算盘:把那两姐妹带走,让老陶留在这里。可老陶的反应也很快。(哈哈,老板有套路,老陶也不傻,知道女儿是筹码)

“她们俩单独去是不行的,”他说,“她们还很年轻。再说,我们在这儿签的是一年的合同。如果你搬走了,不就违约了么?”

“我没有违约!是我请你跟着搬过去。”

“合同上根本没说搬到另外一个城市的事儿。我一大家人怎么搬嘛?”

“那是你的事,”王老板说,“我还让你干同样的活儿。那就是合同。”

“如果我去劳动局告你,他们恐怕不会这么看哦。”这样的威胁言辞徒劳无用——如果老陶真的愚蠢到要去劳动局上告,碰巧奇迹出现,领导们愿意听他投诉的话,他们的反应恐怕应该是停止对玉凤这个十五岁童工的非法使用。然而,那番话还真的管用了:王老板似乎感到有些无趣,老陶似乎感到有些高兴。还可以协商的时间剩下不到一天,不过,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那点时间已经显得很充裕了。(双方都没有妥协的意思和技巧,难办了)

午饭时分,老陶不见了踪影,他出门办一件十分神秘的差事去了。老陶离开工厂后,罗师傅请玉凤和任静到他的宿舍一起吃饭,老田也跟来了。吃完饭过后,两个男人开始数落起那两个女孩儿来。

“你没有自己的银行账户,对吧?”罗师傅问玉凤。

“没有。”

“你还把钱全部给你的父母哇!到了你这个年龄,应该有自己的账户哦。”

“他们需要我拿钱出来帮补家用。”

“你学会独立了,才是真正的在帮补他们,”他说,“好多人到了你这个年龄,都独立了。在我们村,大家一出去打工,马上就开了个账户。”(老师傅的套路,开始怂恿小女孩了)

“唉,我们村跟你们村不一样,”玉凤说道。她抱着双臂,倔强地看着门口。任静跟她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她的妈妈已经跟她说过,除非陶家两姐妹跟着搬,否则她是不允许跟着走的。

“你现在就应该去银行开一个账户,”罗师傅说。

“好吧,我明天就去开!”玉凤大声说道,“不用你管!”

“我只不过觉得你应该自己拿主意,”罗师傅柔声说道,“如果你有了银行账户,就可以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嘛。在我们村,那些年轻人回家过春节的时候,穿的是名牌鞋子,用的是名牌手机。”

“我们村那些年轻人还不是这个样子!”玉凤又顶了回去。“我还记得,有一个女孩儿回家的时候,骑了辆摩托车。大家都说她发了。”(哪个村里的小姑凉不羡慕呢,都想要呀)

“噢,你也应该那样嘛。至少,你可以自己拿主意嘛。”

“那不是我的主意!”

“不,看得出来,不是你拿的主意,”他说,“你是让你的父亲替你拿主意。他不想让你独立。你留下来干什么嘛?”

“我可以去鞋厂打工,”玉凤说。

“那你挣得了多少钱?”

“不知道。”

“你觉得鞋厂现在会要你么?都年底了。”

女孩儿沉默了——她知道,罗师傅说得对。11月份很难在工厂找得到工作,很多人都在等着放假过后跳槽呢。不过,同样有道理的是,11月份也很难找到新人,那也正是罗师傅和老田在这场对话中所下的赌注。搬机器是一项十分浩大的工程,他们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培训新手。罗师傅心里清楚,不管协商什么事情,他肯定会半路杀进来——高层次技术人员担当这样的角色很普遍。(算是各自为各自利益服务吧)

工厂里,王老板和高老板正在跟一群搬家工人商量着什么。一连几天,除了讨价还价,他们什么也没有干。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罗师傅传过来的信息。

“我们就给吧,”高老板说,“谁在乎那点钱啊?”可他还是看着他的叔叔,看他怎么做这个最后的决断。王老板想了想——很显然,跟老陶打交道让他心烦不已,尽管是通过中间人传话。

“给他五十,”他说,“一百不行。”

“说定了吗?”罗师傅问道。

“跟他讲,这是最后的开价。不是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老板也确实抠门。。。)

我和罗师傅穿过遂松路,走了回来。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半,夜晚越来越冷了。想到这样的程序,他苦笑了一下。“我老是做这样的事情,”他说,“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的——师傅来当中间人。谁都不愿意跟对方直接打交道。麻烦!我要的是靠得住的工人,却不得不干起了这样的调解工作。”(这算是中层不得不干的活儿)

陶家的棚屋里没有人。于是,我们又往前来到他们家的干货摊,玉凤和玉然正在招呼客人。她们的爸爸这个时候一般都在这里,可他又出去办理什么秘密差事了,打他手机也不接。罗师傅跟两个女孩留了口信,让老陶给他打电话,可老陶一直没有打回来。那个晚上过去了,可最后的开价依然没有提交讨论。(缺乏谈判技巧呀,没有双方的合作可能性)

任静为自己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末了,她的母亲有些惊慌失措地追着女儿走到了工厂大门口,求她留下来。她还小,这是她在厂里做的第二份工作,她应该等到明年再说!可是,任静主意已定:她把所有的财产装在了一个小包里,等着搭乘搬厂的卡车。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也不看她的母亲。那女人求着情,突然大哭起来。女孩儿依旧不为所动。最后,母亲让步了,大声叫道:“去吧!你愿意去就去吧!”(女儿大了,母亲也劝不住了,总有这个成长过程)

她转过身来,拖着僵硬的双腿慢慢地穿过了遂松路,大声哭喊着。她一走开,女孩儿也不自禁地大哭起来——她把头埋在双膝间,抽泣不止。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母亲和女儿站在街道的各一边,哭泣着。她们都很生气,不跟对方说话,不看对方一眼,可母亲还是不愿意离去。这是中国人的传统,一直要看着自己所爱的人离去。(中国人的情感里面为啥有相爱相杀呢,何必呀,还不如洒脱一点)即使心头有气,这位母亲也不会置自己的孩子于不顾。

后来,任静的姐姐来了,隔着遂松路传递着口信。“她叫你要当心,”她对任静说道。十六岁的女孩儿回了一句:“告诉她,我不会有事的。”五分钟后,姐姐又说道:“她哭了。她是真的想让你留下来!”可是,任静的口气很硬:“今天晚上一到那边,我就给她打电话。”工人们花了好长时间才装好了第三辆卡车,任静终于爬上了车。最后,母亲眼看着所有的哀求都无济于事,便送过来两百元钱。她仍旧站在那里,泪水从脸庞上滑落下来。卡车载着她的女儿,消失在远方。(堪比苦情剧或者电影的场面,何伟这一段写的非常生动)

陶家两姐妹离去的时候,谁也没有哭泣。两个女孩各自收拾了一个小箱子。走向老厂的时候,她们俩激动地交谈着,恰似上大学的美国孩子。老陶陪着她们走到了厂门口,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直到最后一刻,他也像个军人。(农民父亲的朴实情感,虽然不善表达,但深沉)传统的离别方式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问题。他最后的交代是:“衣服要穿暖和。天气凉了,如果不注意,要生病的。如果生病了,又得花钱买药。衣服要穿暖和,好吧?再见。”(有点像背影那篇文章,只不过换了角色呀)

说完这些,他转过身去,大踏步地走了。十点钟的时候,最后一辆卡车开出了老厂。车辆抵达新厂后,大家都干活儿到深夜,确保所有的设备都搬下车来,安全地放进了屋里。竟然在一天的时间内,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那台机器和金属冲压机,电灯泡和一百元一扇的门扉,胸罩衬骨和一百多万只胸罩调节环。差不多是他们刚一搬完,天空犹如撕开一道口子,没完没了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亲情在工业化浪潮中也显得那么卑微,原本幸福的一家,现在也只能分隔两地,连老天都要哭一场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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